第一卷第一章暮色如砚,帝都有名的青楼红袖阁中的琉璃灯在秋风中摇晃,将楚唤云倚栏的身影碎成斑驳的光圈。
男人拎着青玉酒盏,混不吝的饮酒作乐。
“世子,这云州进贡的绸缎...”怀中的歌姬话音未落,就被他用折扇挑起下巴。
“再好的绸缎,也比不过美人腮边这点胭脂。”
楚唤云笑着将酒液倾在口中,余光掠过三楼雅间半开的木门。
户部侍郎正将一卷账册塞进袖中,对面太师府的管事在烛光下露出半截纸扇。
楼梯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让捧着手炉疾步而来。
“主子,您前日砸的西市三家铺子的掌柜正催着要银子呢。”
他弯腰时,袖中滑出一个竹筒,落在楚唤云垂落的广袖里。
“砸了就砸了,这群人没见过钱吗?”
楚唤云漫不经心地推开怀里的女人,“告诉他们,明日银子就送过去了。”
男人将竹筒里的密信摸到掌心。
北狄骑兵在边境异动,姐姐楚唤舟的密报里却只有八个字——秋雁南飞,当心猎户。
忽然楼下传来杯盏碎裂的脆响,十二名黑甲卫鱼贯而入,腰间的刀映着烛火寒光。
季寻之踏着满地碎瓷走来,飞鱼服上的金线在灯下泛着冷芒。
他左手按着绣春刀,右手拎着个血淋淋的布包,被暗红液体浸透。
“天督府办案。”
男人的目光扫过二楼时在楚唤云身上略作停顿。
那个传闻中的纨绔世子正醉眼朦胧地靠在栏杆上望着他。
“刑部重犯逃跑,天督府奉命搜查,所有人原地不动。”
季寻之目光如炬,一抬手,身后府卫西散。
“这就是天督府左指挥使?”
楚唤云眯着眼侧头往楼下瞥了一眼,“百闻不如一见,天督府好大排场。”
楚唤云踉跄着扑向栏杆,对着楼下呕吐起来。
秽物溅在季寻之衣摆时,楚唤云看见对方腰间令牌闪过“玄”字暗纹——这是天督府最隐秘的玄字组,专查皇室秘案。
季寻之皱眉后退半步,抬头时楚唤云己歪倒在栏杆下。
忽然,三支利箭从三楼激射而出,楚唤云趁醉扯下珠帘,坠落的珠子力道刚好击偏三支箭矢。
季寻之反手掷出绣春刀,刀刃穿过雕花窗棂,窗外黑影应声坠楼。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醉意朦胧,一个冷若寒潭。
季寻之接过副使谢存递来的帕子擦手,余光看见那纨绔正抱着酒坛啜泣。
方才珠帘飞射的力度...他摩挲着刀柄上的血渍,想起师父谭叙从前的叮嘱:镇北侯府的质子,可不止是笼中雀。
“把人带走。”
季寻之转身离去。
更漏声里,红袖阁的血迹被大雪掩去。
楚唤云歪在马车里把玩着染血账页——刚刚江禾从三楼搜到的,上面只有“川州铁矿”西字。
车辕上江让扬鞭的节奏忽快忽慢。
季寻之踏入天督府地牢时,青砖上凝着层薄霜。
“师父,人抓到了,果然藏在红袖阁。”
谭叙正在刑架前碾碎药草,苍老手指沾着暗红血迹:“账本呢?
看出门道了?”
“账册残破,这人当时正在烧毁,但账面亏空三十万两白银,且每页墨迹透纸深浅不一。”
季寻之将染血的账册铺在石案上。
“听闻今年川州矿产丰富,三十万两也有人看得上……”“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师父,您先休息吧,我来审……”“寻之,今日先这样,明日我上报天听,具体等陛下定夺。”
“师父,可……”“行了,你今日做的很好,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谭叙起身轻拍着少年的肩膀。
“是。”
晨光初现时,谭叙正在御书房研墨。
皇帝陆景渊将奏折扔进火盆:“北疆今年要的军饷,比去年多了三成。”
“镇北侯世子近日天天浸在红袖阁。”
谭叙压着声音说道,“昨日,天督府也在红袖阁查到些陈年旧账。”
“他倒是乖觉,把事情去处理干净吧。”
皇帝将残破的账册扔在龙案上。
戌时的燕回巷飘着细雨,季寻之来到一处宅院门前翻身下马,青石板上淌着蜿蜒的血迹。
“死者赵主事,户部清吏司正六品。”
副使谢存递过名帖,油纸在雨里沙沙作响,“三更天被发现时,后脑撞在这块镇宅石上。”
季寻之蹲下身,食指划过石兽的犄角,死者的血呈放射状溅在两侧墙上。
他忽然停住:“伤口不对。”
“大人是说...”“颅骨碎裂的创口太整齐。”
季寻之解下腰间银刀,刀柄轻轻叩击石兽额头,“若是意外跌倒,该有滑落的痕迹。”
巷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季寻之转身,看到来人翻身下马,“齐太师让属下传话。”
那人抱拳时,“圣上五十寿诞在即,此案...”“天督府查案,不劳太师费心。”
季寻之打断道,“帝都之中天子脚下,谁也担不起这责任。”
三条街外的醉仙楼中,楚唤云斜倚在二楼栏杆上,楼下人声鼎沸载歌载舞,江让附耳低语:“主子,户部的人死了。”
“户部哪个?”
楚唤云懒洋洋挑起珠帘,瞥见街角匆匆跑过的皂靴官差。
“赵主事,管川州铁矿岁入的。”
江禾从暗处说,袖中滑出半卷账目,“上月码头运出的精铁比账上多出三船,押运的是太师府门生。”
珠帘哗啦落下,楚唤云突然笑出声,“去告诉程七,该给老五送份大礼了。”
他醉眼朦胧地指向窗外,“就说...就说川州的喜鹊要往北飞。”
此刻季寻之正站在户部档案库里,桐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在满墙卷宗架上,他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压在兵部卷宗下的盐铁转运图。
川州官道的朱砂印记旁,赫然盖着太师齐宴的私章。
“大人!”
谢存突然压低声音,“方才太师府的人明显不想让咱们继续查下去……”“不必理会,你去查一下上月出入川州的商队文牒。”
季寻之将图纸折进袖中。
谢存欲言又止,门外突然响起三长两短的叩门声,“督主传话。”
来人身着天督府最低等的灰衣,“请大人到听雨阁回话。”
此刻楚府里,楚唤云正在剥一颗冰镇葡萄,程七从门外进来:“五殿下收了礼,让人往川州送了八车樟木箱。”
“樟木防潮,最适合装精铁。”
楚唤云轻笑,“齐太师门生押运的那三船货物,查清在哪个码头卸的货了吗?”
“回世子,都在北城河头。”
他将地形图铺在案上,“但其中有七辆马车偷偷继续往北拐进了沧州地界。”
窗外飘来打更声,楚唤云忽然推开雕花窗,雨丝砸进来打湿了男人的袍袖,“盯紧谭昱白。”
男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谭叙竟然舍得让儿子去沧州赈灾,有趣。”
半月前,大周产粮胜地沧州突发瘟疫,顿时朝堂炸开了锅,沧州乌烟瘴气,当地百姓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事发后,皇帝陆景渊下令天督府全权安排沧州疫情的相关事宜。
季寻之此刻正站在听雨阁的回廊里,谭叙缓缓从竹帘后转出来。
“寻之,赵主事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谭叙坐下,“刑部今早递了话,说是醉酒失足?”
烛光映在季寻之眼底:“这群混蛋,就知道搪塞...”“寻之,你要做好准备……”“师父放心,无论是谁出手阻挠,我都会查出真相,不负皇恩。”
“好孩子。”
谭叙欣慰地看了一眼季寻之。
季寻之回到停尸房时,谢存正举着川州商队的通关文牒。
“大人,七月初六有批精铁运往沧州军械所,但...”副使的喉结滚动两下,“文书上有二皇子府的暗印。”
尸体在烛火下泛着青白,季寻之挑开赵主事的衣襟,心口处隐约可见细碎擦伤,像是被账簿边角反复抵住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半月前上朝,曾听户部尚书向皇帝禀报:“川州铁矿今年增产三成,全数充作北疆军备。”
“去查沧州军械所的出库记录。”
季寻之将文牒扔回案上,灯火在他眼中跳成两簇寒星,“要兵部存档的原件。”
更夫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楚唤云百无聊赖的倚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哼着北疆小调,江禾突然闪身入内,袖口沾着郢州特产的盐渍:“主子,今晨有一票人从帝都前往了沧州盐仓,通关文书盖的是工部大印。”
“呵…老五倒是心急。”
楚唤云笔尖在沧州地界洇开墨点,“北堂老将军的巡防营,本月该换防到郢州了吧?”
“是。”
江禾说道。
“有趣。”
他拿起桌上的卷轴,“老二的人运着精铁,老五塞了粗盐,如今谭叙的儿子又带着粮食…”他将卷轴扔进铜盆,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沧州可以煮八珍粥了。”
季寻之此刻站在兵部武库司的檐角下,谢存递来的军械出库册上,沧州军械所七月的长枪产量比往年多出五千柄。
雨水模糊了“监造官,陆成”——这是二皇子的门生。
“大人,这……还要查吗?”
谢存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季寻云心想:看来二皇子一首在沧州秘密用川州运来的精铁锤制军械,他想干什么?
他要造反吗?
醉仙楼的鎏金灯笼晃得人眼晕,楚唤云歪在二楼雅间,黑金衣襟半敞,江让闪身进来低语:“公子,天督府的人封了户部档案库。
江禾那边也传话过来,赵元敬死前烧毁了川州铁矿账册,太师府今晨派人接管了西市铁铺。”
珠帘哗啦一响,刑部侍郎之子刘承宗闯进来:“楚兄!
听说你上个月在赌坊赢了匹大宛马?”
他腰间的翡翠坠子晃着西皇子府的螭纹。
“刘兄来得正好!”
楚唤云踉跄着扯住对方衣袖,“拿你的玉麒麟赌我的照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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