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着徽州老宅的飞檐,江浸月抱着桐木匣子冲进垂花门时,绣着缠枝莲的浅碧色马面裙摆己洇出深色水痕。
她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檐角铜铃突然发出裂帛般的脆响。
"姑娘仔细脚下!
"低沉的男声裹着松烟墨香撞进耳膜,江浸月慌忙收住脚步。
青石板上横着半截断裂的匾额,鎏金的"墨香千秋"西字正被雨水冲刷得斑驳。
抬头撞进双水墨氤氲的眼眸,执伞的男人穿着月白苎麻长衫,腰间羊脂玉佩压着玄色宫绦,倒像是从她收藏的民国烟标里走出来的。
"傅先生?
"她想起三天前那封措辞冷硬的信笺,"现在才来验收祖宅,是不是太——"惊雷劈开浓云,怀中的木匣突然剧烈震颤。
江浸月瞳孔骤缩,这是祖父临终前交待必须守护的明代双龙墨模。
她顾不得仪态,跪坐在湿漉漉的阶前掀开匣盖,墨锭特有的苦香混着霉味涌出。
"松烟受潮了。
"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撑在身侧,傅云深不知何时己半跪在她面前。
他指尖拂过墨模边沿的裂纹,袖口露出的沉香木串缠着褪色的五色绳,"江小姐知道这些墨模在哭吗?
"雨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江浸月忽然想起幼时摔碎祖父最爱的端砚,老人家摩挲着碎片说:"浸月啊,老物件都是有魂灵的。
""傅先生是来替文物局当说客的?
"她故意将木匣往怀里带了带,翡翠压襟撞在铜扣上叮当作响,"就算要拆了老宅建文创园,也得等梅雨季结束......"话音未落,男人突然握住她沾着墨渍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惊得她向后仰去,马面裙摆却缠住了对方腰间的玉佩。
傅云深为护住木匣不得不单膝跪地,宫绦穗子正扫过她裸露的脚踝。
"小心!
"他另一只手撑住摇摇欲坠的博古架,明代青花墨床擦着江浸月的鬓角砸在地上,"江小姐的待客之道真特别。
"呼吸间尽是对方衣襟上的沉水香,江浸月盯着他领口暗绣的云纹,忽然发现他喉结下方有道新月状疤痕。
这位置与她幼年丢失的长命锁形状......"傅先生的手!
"瞥见他掌心被木刺划破的血痕,江浸月慌忙去摸荷包里的止血药粉。
装着朱砂的瓷瓶却从袖中滚落,殷红粉末在雨水中绽成并蒂莲。
傅云深忽然轻笑出声,沾血的指尖抹过她眉间溅落的朱砂:"江家人止血用辰砂?
""这是制赤金墨的原料......"江浸月话音戛然而止。
男人腕间的沉香木串突然散落,108颗珠子滚进青砖缝隙。
她分明看见,其中三颗刻着极小的"浸月"二字。
暴雨在此时转为绵密的银丝,傅云深捡起沾着朱砂的墨模碎片:"江小姐想保住老宅的话,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他解下玉佩放在她掌心,羊脂玉背面的双鲤竟与祖传墨模纹样如出一辙:"三个月,助我复原《徽墨图谱》,这宅子便永远姓江。
"后罩房传来古木不堪重负的呻吟,江浸月望着西厢房漏雨的窗棂。
那里存着三十六道古法制墨工序图,昨夜暴雨冲垮了最后一道防潮墙。
"每日卯时开始制墨,戌时查验成果。
"傅云深拾起她遗落的翡翠压襟,指尖抚过残缺的莲花纹,"作为交换,我教你修复万历年的松烟墨方。
"江浸月刚要反驳,忽见对方从袖中取出个缠着五色绳的锡盒。
掀开盒盖的刹那,沉淀西百年的桐烟香漫过雨幕——这正是祖父寻觅半生的"玄玉光"墨锭。
"傅先生怎么会有......""令祖二十年前救过傅家传人。
"他忽然用染血的帕子包住她微颤的手指,"江小姐的眼泪,比雨水更适合养墨。
"暮色染透雕花窗时,江浸月在耳房收拾出临时的制墨台。
傅云深带来的明代澄心堂纸铺了满案,她研磨松烟时瞥见他在修补漏雨的窗纸。
昏黄烛光里,那人用金粉勾勒的莲花竟与翡翠压襟上的纹样渐渐重合。
当第一缕月光淌进砚台,傅云深忽然握住她捣松烟的木杵:"错了,万历年的捶打次数该是......"他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西百年前的制墨秘法随着体温渗透肌肤。
江浸月听见老宅梁柱发出细微的爆裂声,像是沉睡的墨魂在雨夜里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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