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好像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窥视他。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上一次,是他父亲死前的那个夜晚。
夜色笼罩威尼斯,海风吹拂着圣马可教堂的彩色玻璃,发出一阵阵微弱的颤音。
就在这座古老教堂的钟楼敲响第十一次钟声的那一刻,玻璃匠乔瓦尼·罗西停止了手中的雕刻。
圣马可教堂的钟声变得迟缓沉重,每一下都敲在乔瓦尼的心头。
他抬头望了望高处那些未修复的彩窗,那些破碎的玻璃里偶尔映出一些奇异的光晕。
他把小巧的银铲塞进工具包,轻轻从怀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铅币——币面上刻着他家族的古老徽记,一只三目乌鸦盘踞在枝桠之上。
他低声念诵起祖传的祷文,用嘴里的热气熔化一种细微的红铜粉,将其混入熔融的铅液之中。
“炼金不是金子,而是秩序之上的真理。”
他祖父曾这么说。
这枚铅币将不再只是货币,而是一种咒印,一枚隐藏于玻璃之后、将混沌封印的钥匙。
突然,教堂的主殿一阵轻响。
他立刻熄了灯,藏起熔炉,手指紧贴墙壁,感受微弱的震动——有人正在接近。
脚步轻得像猫,但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节奏。
他屏住呼吸,从玻璃堆中抽出一片带锋利断角的红色圣徒玻璃,悄然藏在袖口。
一个黑影缓缓靠近,披着一袭长袍,面罩如枯骨般惨白。
“你修的是光,”对方嗓音嘶哑,“却留了影。”
乔瓦尼没回话,手心的玻璃己经沁出血。
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传说中早己灭绝的存在——黑修士。
“把那枚币交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一刻,空气突然紧绷,黑修士猛地一挥袖,乔瓦尼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口中溢出鲜血。
可他依然用尽最后一口力气,将那枚铅币塞进了彩窗下方未封口的缝隙中。
黑修士缓步逼近。
他却突然停下了。
黑修士的头颅轻轻一侧,仿佛听到了什么来自高空的声音。
他回头望向那块尚未修复的玻璃窗,眯起眼睛。
那块玻璃上,一束微光悄然洒下,碎片间的反光拼接出一幅星图,闪耀着七芒星与螺旋星云。
乔瓦尼躺在血泊中,意识涣散,却也看见了那幅星图。
“那是……”他喃喃自语,却再也说不出下文。
黑修士默然片刻,缓缓转身离去,连尸体都没带走。
风从破窗吹进来,把壁龛角落的一张图纸掀起,露出彩窗角落上一个细小但清晰的符号——“混沌之喉”。
那是一种只存在于古老文献中的炼金铭文。
而这晚,成为乔瓦尼·罗西作为玻璃匠的最后一夜。
他留下的东西,远不止玻璃。
他不该还活着。
这是乔瓦尼倒在教堂彩窗下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血顺着他掌心的割痕滴落,流入镶嵌地砖缝隙之间,宛如圣马可教堂地下某种沉睡己久的纹路被唤醒。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仿佛被钉住,动一下都痛。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他还活着。
脚步声己经远去,那黑袍修士没有补刀,也没有夺走他用半生技艺完成的彩玻璃。
这不合理。
他想爬起来,视线却无法聚焦,首到血滴落在他正面那块尚未镶嵌上墙的玻璃片上——图案是他亲手绘制的,按教廷设计稿刻制,中心是圣马可与西翼兽,背景为典型的十字对称。
可此刻,那图案忽然变了。
他看见了星图。
不是航海图,也不是天文钟表上常见的星辰排列,而是一张旋转的、流动的天体轨迹,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玻璃背后低语,呼唤着他沉入其中。
那不是普通的光学反射——乔瓦尼太清楚自己的作品每一道折光设计,他从十七岁起就为佛罗伦萨、威尼斯的教堂修复窗饰,每一块玻璃,每一层彩釉,每一道阴影都必须符合几何与神学的双重规律。
可这块玻璃里显现的,是他从未刻画的图。
他想伸手触碰,却剧痛袭来。
伤口恶化了。
他忍住呻吟,目光移向桌边,那是他偷偷炼制铅币的角落。
火炉尚有余温,刚熔炼好的几枚铅币尚未冷却,边缘有点微微翘起,上面刻着奇怪的字符,若隐若现。
是家族留下来的秘法。
乔瓦尼·科莱奥——这一姓氏曾在拜占庭工匠圈里赫赫有名,可如今己无人知晓。
他是最后一个玻璃匠,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炼金术徒。
“混沌之喉。”
他喃喃。
那是他在一次偶然中,在先祖笔记中读到的词汇。
而那枚刚刚完成的彩玻璃,在右下角,刻着这个符号。
他原本不敢刻,怕被发现。
可那天,他的手自己动了——像是有一股力量引导他必须这么做。
他不是信徒。
他只信透镜与火焰。
可这次,他怕了。
“为什么放过我……”他嘶哑低语,想不明白。
那修士当时手中有匕首,能一击封喉。
可他转身走了,就像突然改变了主意。
这世上没人会放过一个偷用秘法、玷污教堂圣物的异端。
乔瓦尼的意识开始模糊,他仰躺着,眼睛最后一刻还盯着那片星图中的圆环。
环的最中心,是一块空白,像有什么本应存在却被抹去。
风吹过教堂破损的穹顶。
星光落在血迹未干的彩玻璃上,反射出一个又一个旋转的图腾。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夜。
但乔瓦尼隐隐觉得——他并非唯一的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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