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踹开祠堂门的刹那,腐木裂响惊飞梁间乌鸦。
青苔斑驳的梁柱渗出黑水,铜锁早被蚀成齑粉,丹炉中父亲的颅骨正咕嘟翻涌,油花溅在神龛上凝固成暗红的痂。
“丙等秽骨炼油,甲等头骨制盏。”
紫袍修士舀起半勺脑浆淋在灯芯上,幽蓝火焰中扭曲的人脸不断发出呜咽,母亲苍白的面容在火舌间忽隐忽现——这是凌霄宗的问心焰,专烧人最痛的记忆。
柴刀劈中丹炉的瞬间,陆昭虎口震裂,血珠顺着刀把蜿蜒而下。
铁锈味在喉间翻涌,他却听见修士轻笑:“别急,你娘的头盖骨还在我枕边当酒碗呢。”
这句话比秽雨更毒。
陆昭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胸腔凝滞,发狂般抡刀再砍。
刀锋触及修士道袍的刹那,绣纹骤然膨胀,吞云兽撕破皮面,獠牙间涎水滴落,一口咬住刀身。
“噬秽体果然都是疯狗。”
修士指尖青黑指甲化作寒芒,破空声如裂帛。
符文刺向眉心的瞬间,陆昭忽然想起昨夜衣襟内衬的微光——此刻掌心钻出金色藤蔓,藤纹与母亲临终前死死攥住他的那道印记分毫不差。
藤蔓绞碎修士手臂的骨肉时,他听见记忆里传来同样的嘶吼:“昭儿,跑!”
腐雨如沸,陆昭蜷缩在腌菜缸里,发梢滴落的酸液正滋滋腐蚀草鞋。
缸沿那片半透明的指甲还带着血丝,是今早父亲握着他的手修柴刀时,为护他不被飞溅的火星烫伤,生生崩断的。
“活人要学尸体怎么呼吸。”
母亲的话突然在耳鸣中响起。
腌菜缸外,雨声里混着黏腻的吮吸声。
陆昭咬破舌尖,血腥味漫开的瞬间,村口铁匠啃食左手的脆响变得清晰——指节断裂的脆响,竟和去年年节时,父亲为他剥开冰糖葫芦的声音一模一样。
腐臭气息突然笼罩头顶,缸盖被掀开的刹那,铁匠溃烂的眼球几乎贴上他鼻尖。
陆昭喉间涌上酸水,却在生死关头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灼痛。
柴刀捅进对方喉管的瞬间,掌心金色藤蔓如活物窜出,贪婪地将尸体吸成皱巴巴的皮囊。
雨幕中,戴青铜鬼面的女人踏着尸傀残骸走来。
她脖颈处的尸斑正从青紫褪成灰白,裙裾扫过的地面,腐草竟泛起诡异的生机。
“吃了三年净髓草,总算养出个像样的噬秽体。”
她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原来那女人把秘诀藏在药汤里。”
陆昭的指甲深深抠进缸壁。
那些苦得发腥的药汤,母亲总说能治他的梦魇。
此刻掌心藤蔓突然疯狂扭动,仿佛在呼应记忆深处某个被封印的画面。
“跟我走,或者留下喂尸傀。”
女人指尖寒光闪过,藤蔓应声而断,断面渗出的金血竟在雨水中凝成细小的符文。
她俯身时,青铜面具缝隙里溢出的气息带着尸香:“顺便说,你娘的头骨真不在凌霄宗——毕竟当年,是我亲手把她炼成第一颗人丹的。”
陆昭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耳膜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母亲最后那句“昭儿快跑”,此刻竟与眼前女人的轻笑重叠,在腐雨里碎成锋利的冰碴。
黑水崖的雾气像掺了毒的棉絮,刚沾到唇边,陆昭舌根就泛起针扎般的麻痹。
当他被迫跨进轿辇时,腐臭气息扑面而来——抬轿的赫然是王叔,那双手还保持着今早塞麦芽糖时的弧度,指缝间却钻出密密麻麻的蜈蚣菌丝,在关节处结出青黑色的痂。
“我叫青芜,你的接引人。”
轿帘掀开的瞬间,铜铃发出令人牙酸的颤音。
陆昭盯着她腕间晃动的铃铛,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枚铜铃碎片。
青芜指尖划过王叔脚踝的铁箭,铁锈在她指甲上泛着暗红:“这是你爹猎狼用的。”
这句话让陆昭浑身血液倒流。
那支铁箭的箭镞,分明是父亲昨夜偷偷塞进他包裹的,箭杆刻着“护吾儿”的小字。
他抬头望向青芜,女人脖颈的尸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赤红,像毒蛛在皮肤下游走——她在说谎,每一个字都浸着腐毒。
轿辇突然腾空,陆昭踉跄着撞向轿壁。
青芜的手掌瞬间掐住他的喉骨,冰凉的触感带着尸蜡的滑腻:“差点忘了验货。”
指甲划开锁骨的剧痛中,陆昭想起母亲总说的“活人要学尸体呼吸”,他强忍着颤抖屏住气息,却看见女人贪婪地舔舐渗出的金血,嘴角绽开扭曲的笑意:“痛吗?
等你的血也变成金色,连痛都是奢侈。”
崖底传来令人牙酸的轰鸣,陆昭拼命回头,只见整个村子正在秽雨中坍缩成一颗丹丸。
熟悉的屋檐、父亲常坐的石凳、母亲种的苦菊,都在诡异的嗡鸣中扭曲变形。
青芜的叹息裹着尸香拂过耳畔:“记住,在凌霄宗,活人的味道比死尸更危险。”
轿帘落下前的刹那,丹丸表面突然浮现母亲的脸。
她的五官被挤压得扭曲,却固执地重复着口型。
陆昭瞳孔骤缩,终于读懂那三个字——“别信青芜”。
而此刻青芜腕间的铜铃,正与他怀中母亲的残铃发出共鸣,只是这震颤里,满是死亡的回响。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