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玄宫·桃夭阁檐角,一支白玉兰枝绕过垂脊,攀过套兽的鬃毛,舒展出檐外。
物转星移,这株玉兰枝花开花败、叶卷叶舒。
过节时,枝杈上还会挂上精美的六角宫灯。
哦对,檐角还挂着串雨霏铃。
这桃夭阁就数这处浑然天成的小巧思,最是深入人心。
檐下美人榻上卧着的美人,正将自己一整个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酣。
不远处,冬梅用胳膊肘抵了抵秋菊的,轻声耳语:“秋菊姐姐,你去叫呗~”主子午憩是要叫醒的,不然能一觉睡到日入,晚间便又睡不着了。
可叫醒主子这件事儿可不简单,主要主子迷迷糊糊撒娇着要再睡一会儿的时候,当真是有些把持不住、于心不忍。
这差事没人乐意做却不得不做,这不就排了个轮值,今天该是她了。
秋菊性子冷冷,油盐不进道:“不,今儿轮到你了。”
说完就转身去打扫无需打扫的青石路。
大宫女阿翠将小姐过会儿要穿戴的物什都准备妥当,出来瞧见冬梅站在美人榻边,唇瓣开开合合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竟是磨蹭着还没叫起小姐。
阿翠叹了口气过去:“今日主子要去侍疾,这可是主子首次面圣,万不能迟了。”
随后她俯身拍了拍软被:“小姐,该起了。”
拍了又说,拍了又说,如此几次,才叫被里的人挪了挪。
软糯糯的声音黏黏糊糊的,还未清醒:“好阿翠,再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今日可是不行的,要去太极殿侍疾呢。”
软被内静默了。
阿翠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
她小心拉开软被,竟瞧见小姐闭着的眼角滑下泪来。
泪珠落入睡枕,晕湿开一小块深色。
阿翠心里猛地一揪,不禁担忧,小姐可不是爱哭的性子,莫不是午憩时被魇住了?
“小姐怎得落泪了?”
阿翠这一紧张,又叫回了在礼部柳宅时的称呼。
闻言,柳遥缓缓睁开眼,陛下驾崩时未落下的泪,今儿落在这儿了。
“无碍,做了个梦。”
柳遥抚了抚虎口被掐出来的红印,痛意告诉她,如今眼下的一切,并非梦境。
竟是重回了一世。
曾听坊间传闻,说人生前执念过甚,死不瞑目,会被冥府遣回来,了却了身前事再返轮回,可她……有何执念?
就陛下终前为她做的那些打算,她的后半辈子可舒坦着呢。
柳遥掀开被褥,懒洋洋起身,恰巧檐角一朵玉兰花败落,首首砸在了柳遥的脑袋上。
却是给阿翠砸晕了头,只喊出个:“啊呀。”
柳遥只是笑笑,拾起玉兰将花瓣断开,撒在软被上。
花瓣坠落,卦成——今命中万事一字空,赴生赴死亦从容。
罢了。
柳遥去了里屋,没发现身后微风带起花瓣,使得卦象有变。
东方所指是为生路,寻本心,本心可寻。
冬梅眼瞧着主子今天爽利地起身,下巴都要砸到地上了,早知是这样的,她何苦站在边儿上罚站似的。
嗐~里屋,阿翠正在替小姐梳妆,忽听得小姐问她:“阿翠,如今是何年岁?”
“六六年,二月初六啊。”
阿翠知小姐不爱繁杂的头饰,只戴了一只玉镶金的步摇和一对象牙华胜。
她瞧向铜镜里,小姐长得实在貌美,简简单单的装扮就叫人移不开眼。
阿翠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刚刚的话道:“主子这是睡迷糊了,都说午憩不能久,伤脑子的。”
“啧。”
柳遥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抬眼从镜子里懒洋洋地瞪她。
阿翠识相地闭了嘴,伺候着小姐更衣。
柳遥静静地随着阿翠折腾,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熙景六十六年,这一年陛下二十八岁,她十九岁,入宫六月有余,位至美人。
柳遥家世不赖,父亲是正三品礼部尚书,她为家中嫡女。
她不是依惯例以秀女身份,参与选秀,从而入宫。
而是六个月前,陛下御驾亲征,钦天监算出她与陛下的八字相合,如此连结,可助陛下亲征顺遂、收复失地、大败漠蛮。
因此六个月前,她的马车擦着陛下离京的战马,从端午门入了皇宫,去祭坛净手点了三柱香,随后才进了后宫。
太后没见她,皇后也忙着,兜兜转转,她首接住进了德玄宫的桃夭阁。
二月初六的话,陛下御驾亲征回来应当一月有余。
这一个多月里,太后安排后宫嫔妃们去太极殿侍疾,后宫如今统共才八人,除了她,又都是太子府出来的老人了,轮来轮去,竟也轮上了她。
前一瞬龙驭宾天,再一睁眼竟成了初见。
柳遥一时间都道不出自己此刻的心绪了。
嗐~“主子,今儿戴哪条霞帔啊?”
今儿给小姐穿了件浅云色的素色竖领长衫,配什么颜色的霞帔都好,阿翠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要那条‘湘水惊鸿’。”
“……没有啊。”
“‘瑶台月下’?”
“……这个,也没有。”
“‘金谷春晴’?”
“……这个真没有……”“……”柳遥抿唇默了片刻:“自左起,第三条。”
是一条镶了走盘珠的碧色霞帔,上面绣的荷叶栩栩如生。
柳遥穿戴整齐后,大内总管苏公公亲自领了轿辇过来,候在外间。
今时不同往日了,苏福安同柳遥见礼,她也得屈膝回礼,客气地不行。
这一年,阿翠塞荷包的动作还不甚娴熟,荷包不知被何处勾住,拉扯了几次才拿出来。
苏福安笑着接下,道:“柳主子可准备妥当了?
随老奴去太极殿吧。”
柳遥应声,又往苏福安头上看了看,如今这脑袋上黑发比白发多,瞧着是精神了不少。
苏福安也正思量着这位柳主子,长得自是无话可说,主要是周身大家养成的气韵,醇厚又舒展,贵气和娇态同在,真真儿是独一份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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