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桶巷的铁皮墙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油腥气。
林平安蹲在第三个油桶旁，帆布鞋尖碾过碎石子，眼睛死死盯着巷口那棵歪脖子树。
她特意换了条白色连衣裙，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发颤，像她胸腔里那颗慌乱的心脏。
书包侧袋里的天鹅绒盒子硌着大腿，提醒着她昨夜的辗转难眠。
她在盒盖上刻了朵小花，花瓣歪歪扭扭，像昨夜梦见那个男人时，心跳乱跳的节奏。
巷口的时钟敲了五下，她掏出颗橘子糖，糖纸在指尖发出细碎的响，惊飞了墙头的麻雀。
“说好了十点。”
她对着树影嘟囔，声音却像撒在油桶上的水，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暮色漫进巷子时，她终于站起身，裙摆沾了层灰。
远处传来修女的诵经声，混着海鸥的尖啸，在闷热的空气里织成张网。
她弯腰拍灰，瞥见油桶缝隙里有枚断成两半的铜钱——和男人脖子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心跳漏了半拍，她猛地抬头，却只看见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打着旋儿跌进阴影里。
“骗子。”
她咬碎橘子糖，甜味混着酸涩在舌尖炸开。
转身走向巷口时，帆布鞋踩过积水洼，啪嗒声惊起群蟑螂。
拐过街角的瞬间，突然有只手攥住她手腕，将她拽进潮湿的 alley。
是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他身上混着雨水和汽油味，卫衣帽子兜住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的胡茬。
林平安被抵在墙上，鼻尖蹭到他胸前晃动的红绳，绳尾系着半枚铜钱，边缘磨得发亮，像块浸过血的旧铁。
“东西呢？”
他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刀，刮过她耳际。
林平安这才发现他另只手捂着腰，指缝间渗着血，暗红的液体滴在她连衣裙上，像朵正在盛开的红梅。
她想开口，却被他掐住下巴，指尖的茧子蹭过她敏感的皮肤，疼得她眼眶发酸。
“问你话。”
他加重力道，鸭舌帽滑下些许，露出左眼尾的颗泪痣。
那痣在暮色里泛着暗红，像她今早不小心扎破手指时，滴在作业本上的血珠。
“在书包里。”
她被掐得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示意侧袋。
男人的视线扫过她胸前的碎钻胸针，瞳孔突然缩了缩，掐着她下巴的手劲松了松。
林平安趁机推开他，退到墙根。
她看见他后腰别着的弹簧刀，刀柄缠着黑色胶布，胶布裂开道缝，露出点银色——那是母亲金表链的颜色。
记忆突然翻涌：三岁时，母亲戴着金表抱她看烟花，表链垂在她掌心，凉凉的，像男人此刻的眼神。
“给你。”
她扯下书包，扔向他脚边。
盒子从侧袋滑出，天鹅绒表面沾了块橘子糖渍，是她今早不小心蹭上的。
男人盯着盒子，却没弯腰去捡，反而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脚踝的红绳上。
“谁给你的？”
他问，声音突然轻了些，像片羽毛落在刀刃上。
林平安下意识缩了缩脚，红绳上的“平”字硌着皮肤。
“我爸爸。”
她说，“怎么？”
男人冷笑一声，弯腰捡起盒子，指尖擦过糖渍时，停顿了零点几秒。
他的卫衣帽子又滑下些，彻底遮住眼睛，林平安只能看见他嘴角扯出的弧度，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下次别来这种地方。”
他转身要走，声音闷闷的，像隔着层水，“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平安盯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天他撞过来时，自己闻到的肥皂香。
“你叫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片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男人顿住脚步，却没回头。
巷口的路灯适时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幅被撕碎的画。
他的右手握成拳，指节因用力发白，却始终没说出半个字。
“喂！”
她往前迈了半步，裙摆扫过地上的积水，“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回答她的，只有一声低笑。
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盒子，转身消失在街角，卫衣帽子上沾着的雨水滴在地上，很快被柏油路面吸收，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林平安弯腰捡起自己的书包，发现肩带被他攥出几道褶皱，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情。
指尖触到侧袋里的橘子糖，她忽然想起他接过盒子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温度——那么凉，却又那么烫，像块冰裹着团火。
远处传来警笛声。
她摸向脚踝的红绳，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湾仔的风里都带着刀，别靠近不该靠近的人。”
可为什么，她此刻却觉得，那个男人的背影，比任何人都更像她一首在寻找的答案？
暮色更深了。
林平安往家的方向走，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地上的碎石、落叶叠在一起，像幅没人能看懂的画。
书包里的橘子糖还剩半颗，她咬开糖纸，甜味却怎么也盖不住嘴里的酸涩。
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可她甘之如饴，哪怕知道前方是深渊，也想往里跳。
毕竟，那个男人眼尾的泪痣，己经刻进了她的灵魂里，像道永远不会消退的疤。
而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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