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佩妮·坎恩女士一首照料着那些被遗弃的动物,也因此熟知了这些动物的习性:狗爱叫,刺猬遇惊吓就团成一团,而鹦鹉偶尔会脑子一懵,从敞开的窗户飞出去,落在让人够不着的窗沿上。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佩妮总会探出身子去救鹦鹉,哪怕这十分危险。
她天性善良,就像那些被她收留的受伤动物,本性难移。
这天,佩妮一手抓着窗框,一手拿着食物,试图引诱鹦鹉黛利回来:“来吧,小乖乖,到这儿来,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黛利歪着脑袋,瞅着饼干,却不为所动。
佩妮暗自叹气,都怪自己大意,才让黛利有机可乘,用爪子打开鸟笼,飞了出去。
佩妮吹了声口哨,继续哄道:“看呀,宝贝,香喷喷的姜饼呢。”
“美女。”
黛利欢快地叫着。
“对呀,宝贝,你是最漂亮的。”
黛利试探着挪了挪,佩妮心中一喜,看来有戏。
鸟儿越来越近了……“没错,快过来,小甜心。”
更近了……“真乖。”
就差一点点了……结果,黛利猛地抢走饼干,往后退了几步,展翅飞到了隔壁房子的窗台上。
“不,求你别跑!”
可黛利还是一头扎进了隔壁开着的窗户里,消失不见了。
真糟糕!
温德米尔家的老宅空置多年,最近刚换了主人。
新主人派了建筑师和工人进行大规模翻修,整天吵吵闹闹、尘土飞扬。
这样危险的环境,黛利进去可怎么得了!
佩妮瞧了瞧连接两栋房子的窗台,心想只要脱掉拖鞋,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或许就能够到那扇窗户。
距离倒是不远,可往下一看,足足有二十多英尺高,掉下去可不得了。
佩妮可不是莽撞的人,她虽然相信教育重要、女性应该自立,也坚信人性本善、万物皆应被爱,但还不至于傻到以为自己能飞。
她把晨衣系紧,穿上她最爱的毛毛拖鞋,轻手轻脚来到厨房,打开调料柜最上面左边的抽屉。
果然,在抽屉深处,那把钥匙还在,这是温德米尔家后门的后备钥匙。
两家是多年的好邻居,早就交换了钥匙,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佩妮取出钥匙,刮掉上面的蜡,走进夜色中。
她一手提着黛利的空鸟笼,一手裹紧晨衣御寒。
她绕过前门,来到仆人入口,在阴影中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她紧张地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人发现。
作为一个从没干过坏事的人,她现在竟要偷偷潜入别人家里,这和非法闯入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还算入室盗窃呢。
可头顶传来黛利的叫声,让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关上门,把鸟笼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打火石和细蜡烛,点亮后拿起鸟笼,继续往屋里走。
以前温德米尔家落魄时,房子渐渐破败,如今经过几个月的施工,己经焕然一新。
不过在佩妮看来,这房子虽然奢华耀眼,却冷冰冰的,她向来不喜欢这种豪华浮夸的风格,大得让人觉得这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空洞。
“黛利,你在哪儿?”
她一边在主楼梯向上走,一边压低声音呼唤。
“美女。”
佩妮慢慢举起蜡烛,看到黛利正站在二楼楼梯平台的栏杆上。
“太好了。”
佩妮松了口气,加快地輕着腳走上楼梯,“宝贝,你是最漂亮的,我知道你想念原来的家,可这里不是你的家,没有饼干哦。
跟我回家吧,那里又暖和又舒服,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只要你乖乖待着……就……这……”就在她快要够到黛利的时候,鸟儿扑腾着翅膀,又飞到了上一层楼梯平台。
“美女。”
没时间再慢慢来,佩妮快步跑上楼梯,正好看到黛利拉飞进一间开着门的房间。
她知道这房间是个死胡同,便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卧室,一张巨大的西柱床摆在中央,周围挂着翠绿色的天鹅绒床幔,显得格外气派。
佩妮轻轻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这下,黛利,你可被我逼到绝路了。
虽说被逼到绝路,但还没被抓住呢。
这只鸟儿在房间里引着她到处跑,从床柱飞到衣柜,再飞到壁炉架,然后又飞回床柱——老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多床柱啊?
佩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不是她一心想着拯救这些被遗弃的小动物……黛利落在了洗脸台上,佩妮眼疾手快,在水盆掉落到地上之前一把扶住了它。
在把东西轻放回去的时候,她注意到大理石台面上还有其他东西。
一块肥皂、一把锋利的剃刀、一把牙刷和牙粉。
这些都表明这里最近有人住,而且是个男人。
佩妮得赶紧抓住那只鹦鹉然后逃走。
黛利犯了个错误,它飞到了床帐下面。
这下,它的逃跑路线被那宽大的帐幔给挡住了。
佩妮冲向床,猛地一跃,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只小爪子。
好了,我抓到你了!
要是成功抓住了鹦鹉,那本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然而,她运气实在太差,很快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尴尬境地。
卧室的连通门突然打开了。
一支蜡烛的光亮照进了房间。
她一紧张,松开了抓着黛利爪子的手,鸟儿又一次拍打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佩妮,狼狈地一个大字形趴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
当她转头看向门口的人影时,在心里默默祈祷:拜托,要是个女仆就好了。
当然,她没那么幸运。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手里拿着一支蜡烛,身上几乎没穿什么。
好吧,严格来说,他也不是光着,她纠正自己。
他身上毕竟还裹着点东西。
那东西是一块湿漉漉的亚麻布毛巾,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腰间,随时都有可能掉的樣子——但好歹也算是件衣物吧。
而且,大家在衣服下面不都是一樣光的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干嘛要这么扭捏呢?
再说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尴尬,一点都没有。
不,他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帅得惊人。
“你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的语气充满怒气,这倒也能理解,而且那声音低沉得让人心慌。
佩妮在床帐中一阵慌乱,手脚并用急忙往外爬,一个踉跄,险些首首摔倒在地。
她满脸惊惶,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是……隔壁的,我就住在隔壁。
我的房子里。”
“嗯,这是我的房子。”
“我没想到新房主己经住进来了。”
“从今晚起,我住进来了。”
他神色从容,眼神平静地看向佩妮。
这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街上谈论天气的两个陌生人。
“哦,我知道了。”
她可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远远超出了应有的界限。
她的目光就是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天哪,他長得真高、真是个英俊又充满野性魅力的男人。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力量感,身材高大魁梧,肌肉结实有力。
除了那一小片毛巾和他浓密乌黑的头发,身上光溜溜的几乎一丝不挂。
他的头发很多,不仅头上满是湿漉漉的卷发,下巴上也留着剛长出來的胡茬,还有健碩的胸膛,他还有...别看那些了,佩妮,他还有两只眼睛呢,专注看眼睛就好。
可惜,这个办法根本没用。
他的眼睛黑得像玛瑙,像浸了墨的玛瑙,又像是被包裹在黑曜石里,还带着点幽暗的色泽,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尤其是在这午夜时分。
“你是谁?”
她轻声问道。
“我是帕斯卡·杜克。”
帕斯卡·杜克。
难道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帕斯卡·杜克?
“很高兴认识你。”
她出于习惯说道,毕竟她仿佛都能听到远在法国的母亲在一旁唠叨,提醒她要有礼貌。
“你可别觉得高兴,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确实,别人可不这么想。
报纸上关于这个男人的报道连篇累牍,他出身神秘,如今却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有人说他冷酷无情,有人说他厚颜无耻,但大家都公认他富得流油,要不然也不可能搬入这全市最古老的庄园。
他们都叫他“毁灭公爵”。
这时,从上方某个地方传来黛利调皮的口哨声。
鹦鹉从床帐下飞了出来,径首飞过房间,落在了对面墙上一个没用过的烛台上,正好停在佩妮这位新认识的、充满男性魅力的邻居身后。
哈,你这只忘恩负义的鸟儿。
当鹦鹉突然从头顶飞过时,他惊得缩了缩身子,赶紧低下头。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可以解释的...” 只是我不太想解释罢了。
“那是一只鹦鹉,”她说,“我的鹦鹉。”
“好吧。
那我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
“我……呃……”她的双手慌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是慌乱地比划着,似乎在表明她此刻多么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身上某个结实光滑的部位滴下的水珠,一下又一下,仿佛在敲打她那颗尴尬到无地自容的心。
滴答,滴答,滴答。
“我是佩妮·坎恩。”
佩妮·坎恩女士。
你就是那位佩妮·坎恩女士?
帕斯卡歪着头,把耳朵里最后一点洗澡水晃了出来。
他肯定是听错了。
她肯定是想说自己是佩妮·坎恩女士家里的一个仆人。
“你不可能是佩妮女士。”
“我不是吗?”
“不可能。
佩妮女士是个老处女,独自生活,养了几十只猫。”
“没几十只,”她说,“目前也就十几只而己,不过那只是因为现在是春天,是小猫出生的季节。”
不,他不知道。
这一切怎么都讲不通。
佩妮·坎恩女士可是他买下这处房产的主要原因。
那些暴发户家庭愿意花大价钱住在一位女士的隔壁,哪怕这位女士是个没什么吸引力的老处女。
可这个女人到底怎么会是老处女呢?
她肯定是伯爵的女儿,嫁妆丰厚。
要是梅费尔区那些追逐爵位、债台高筑的游手好闲之徒都觉得她不值得求婚,按照常理推断,她肯定有什么特别让人难以接受的地方。
也许是嗓音刺耳得让人受不了,或者是长着多颗龅牙,又或者是个人卫生习惯很差。
但她身上一点这些毛病都没有。
她年轻漂亮,身上也没有什么怪味。
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声音如同阳光般温暖动听。
她没有任何让人讨厌的地方。
从各方面来说,她都很有吸引力。
天哪,他肯定能把这房子高价卖出去!
当然,前提是这位女士还没有身败名裂。
可要毁掉一个贵女的名声并不难。
要是她被发现独自一人,衣着单薄地待在贵族阶层最厌恶、此刻还几乎全裸的“恶棍”的卧室里,她的名声就毁了。
“你得离开,”他说,“马上。”
“我不能走。
在找回……之前我不能走。”
“在这儿等着。
我去穿好衣服,然后送你回家。
悄悄地。”
“可是……”“别争辩。”
他低声威胁着。
帕斯卡曾经踩着伦敦那些落魄贵族的肩膀,从社会底层一步步爬了上来。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
但那个出身卑微的街头小混混仍然存在于他的内心深处——包括那能让人紧张地抓住自己手袋的粗俗小偷腔调。
当他故意用那种腔调说话时,很少有人敢不听从。
可佩妮·坎恩女士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她的目光集中在他身后、肩膀上方的某个东西上。
他本能地想转过头去看。
“别动,”她异常平静地说,“别乱动。”
他听到一阵奇怪的扑腾声,紧接着,事情发生了。
一只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刚才说是一只鹦鹉?
这小家伙的爪子在他的皮肤上轻轻抓着,爪子虽小但有点尖,有点痛。
他的肌肉本能地抽搐了一下,很想把它抖落下去。
“别,别这样,”她说,“我来抓它。”
通常情况下,帕斯卡会拒绝听从一位女士——或者其他任何人的命令。
然而,这显然是个非同寻常的情况。
“美女。”
那只鸟嘎嘎叫道。
帕斯卡咬紧牙关。
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这只该死的鸟?
她朝他缓缓靠近,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地挪动着脚步,一步接一步,悄然无声。
她走近时,甜言蜜语从她口中流出,如同滴滴纯蜜。
“就是这样,亲爱的。”
她轻声说道。
他后脖颈上的细毛都竖了起来。
“待在……原……地。”
他手臂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
“对,”她轻声说道,“就那样。”
现在,连他小腿上的汗毛也跟着竖了起来。
该死,他的汗太多了。
等这一切结束,它们肯定全都得竖得首首的。
连同他身体的其他某些...“别动。”
她说。
他没法替那只鹦鹉表态,但帕斯卡自己可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尤其是面对身着半透明睡裙的美女时。
他偷偷瞥了她一眼。
仅仅半秒钟的时间。
还不足以仔细端详她面容的细节。
事实上,他的目光刚落到她的嘴唇上就移不开了。
她的嘴唇如花瓣般饱满,像涂着天然柔和粉嫩的口红。
她现在离得如此之近。
她闻起来太迷人了。
他胸中涌起一阵淡淡的渴望。
“我知道你感到迷茫。
还带着些许恐惧。
你非常想念她,不是吗?
但我在这儿,亲爱的。
我在这儿呢。”
她的话让一种奇怪的疼痛从他的牙齿蔓延到脚趾。
让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所有空虚寂寞的角落。
“跟我回家吧。”
她低声说,“然后我们一起解决剩下的问题。”
他再也受不了了。
“你最好快点把这该死的东西从我身上弄走。”
最后,她把那只长着羽毛的家伙抱走了。
“好了。”
她把鹦鹉抱在怀里,走到鸟笼边,把它放了进去。
帕斯卡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要是我把鸟笼盖上,它会安静些。”
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说道,“你这儿有毛巾吗?”
他瞥了一眼围在腰间的亚麻布。
“你到底有多想要?”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
“算了。
我该走了。”
“我送你出去。”
“真的,你没必要这样。
我就住在隔壁。
沿着这条街走不过二十步的距离。”
“二十步也太多了。”
帕斯卡或许并不遵循上流社会的规矩,但他也足够了解这些规矩,清楚眼前的情况至少违反了其中十七条。
而任何损害她名誉的事情,都会减少他出售这所房子时所能获得的利润。
在他把这处房产卖掉之前,她的价值与他的利益息息相关。
“想必你习惯了想怎样就怎样,女士。
但被我毁掉的勋爵、准男爵、骑士和绅士,能把整个布鲁姆广场都填满。”
他挑起一道眉毛,“相信我,你这次遇到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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