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絮,紧紧裹着整个长安城,寻常百姓家,都拉紧了门,生怕飞雪进去。
安定侯府,却没因这泼泼洒洒的大雪,少了兴致。
府内,红墙镶雪,红梅俏寒,庄重而鲜艳。
贺颐殿,丫鬟奴仆们都紧着步子,一排排的端着红漆雕着海棠花的托盘,似春暖鸭过河般整齐,将托盘里的珍馐,都放楠木细牙桌上。
带头儿的是主母院的张妈妈,此人是安定侯夫人的心腹。
只见她面色严肃,冷的跟个冰块儿样,不苟言笑。
安定侯和安定侯世子的归家之日,可自然疏忽不得。
夫人特意让她盯着,以免出了差错。
门外头,还有三两个丫鬟扫着雪,聊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这长脸丫鬟捶捶肩,拍拍头上残留的雪,不禁望了望天,雪还飘飘洒洒的下,见不到头。
矮个丫鬟愁眉苦脸:“扫了又下,下了又扫,这何时扫的完呀?”
她旁边的瘦高丫鬟倒是没接她的话茬,只是继续用扫帚打理着。
矮个丫鬟见她没吱声,反而又怨天尤人起来:“要我说呀,还是咱世子夫人命好,和咱一样的穷苦出身,偏偏人家就一条腿迈进了府门。”
这大逆不道的话,可把瘦高丫鬟惹急了,放下手中的活儿,低声告诫道:“少说两句!
你没进这安侯府?
那你现在在哪扫的地?
世子夫人也是你能编排的?!”
矮个丫鬟还想说着什么,又自知无理,屏住呼吸,担惊受怕起来,左顾右盼,生怕让人听了去。
寒风起来了,刮的空枝簌簌响,雪全抖落在地上,不论是这矮个丫鬟,还是那瘦高丫鬟,都没注意雁落院的大丫鬟抱玉经过。
雁落院内,抱玉取了食,忙着给世子夫人布着早膳,等着侯爷和世子来,还得有阵工夫,夫人身子又不好,今儿早上还冷,抱玉怕夫人身子抱恙,晕了过去。
可桌儿上的人却少了几分精气神,淡淡的鸦青在桃花眼下盖着章,如凝脂玉的柔夷不紧不慢地打着圈,揉着太阳穴。
抱月的按揉之术可谓一绝,见夫人揉着太阳穴,她自动请缨,小心翼翼走到夫人面前问道:“夫人,可让奴婢为你按摩按摩?”
世子夫人放下手,招了抱月来,抱月自是好好表现,熟稔地给夫人揉着。
外头的寒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映在屏风上,交相斑驳。
抱玉将白糖豆腐脑放在夫人面前,还带着几道小菜,热腾腾的豆腐香味扑鼻,楚云禾却没什么胃口,由着白雾袅袅升起,经过她搭在桌儿上的素手,往上飘,又经过她瘦削的脸蛋。
而又散去,如此循环。
闲着无事,楚云禾便耍戏般的用手背来回驱赶着热气儿。
抱月见了,以为是夫人嫌热,伸手触到白瓷勺,擅自主张想帮夫人倒凉倒凉。
楚云禾抬手,制止了她,她只是闲的无事干,这豆腐脑就算凉了也吃不下。
抱月立马停下,接着给夫人揉着太阳穴,抱玉却是心里首叹气。
旁的人不清楚,可她身为夫人的大丫鬟,自是知夫人在安定侯府的处境。
安定侯,是大睿赫赫有名的平定南越大将军,安定侯夫人,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
安定侯共有三子,二公子束发之年便是长安风流倜傥的探花郎,娶得是东宫太子的太傅之女,三公子年纪尚轻,却也和靖国公府的小千金定下姻缘。
世子夫人......却出身低下,是农户之女,机缘巧合下救了在外征战的重伤世子爷,以恩德进了这安定侯府。
话道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抱玉可见未必,瞧着府上对夫人处处刁难,连个扫地丫鬟都敢评手论足,世子爷是个知冷暖的也好,偏偏常年在外征战,又是个不张嘴的,连封家书也没有。
抱玉见夫人低着羽睫,便不敢再说话,默默下去为夫人挑衣裳了。
楚云禾这会儿的思绪可不在这儿,多年不见的夫君归来,惹得她昨儿一夜未睡。
她支着下颔,闭上眼睛,默默回忆着丈夫的模样。
本就端着伺候一堆小佛,谢承瑾来了,她还得伺候这座大佛!
想着便是头痛欲裂,记起自家夫君那冷淡模样,她只觉自个儿的人生,便是这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安侯府内,被这儿的人给扫了去。
“再用点力。”
楚云禾开口。
“是。”
抱月边应承着她,边偷瞄她的脸色。
门外,传来“笃笃”两声,和着抱玉的音嗓。
“夫人,是我。”
楚云禾给抱月使了个眼色,抱月会意,碎着步子开门去了。
“吱呀”一声,门儿开了,带着点嗖嗖冷风,等着抱玉和旁的丫鬟仆人进来,抱月就紧着关了门。
只见抱玉在前,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手持着两个红木箱匣,上头儿印着赋华衣的字样。
抱玉半蹲至夫人面前,讨好道:“夫人,这是今日迎见侯爷和世子穿的衣裳带的头面,这衣裳用的是金陵云锦,顾绣成的,夫人来看看吧?”
说着便给拿衣裳的小丫鬟递了个眼色。
那小丫鬟忙不迭地打开箱匣,果真是好生华美的衣裳,翡翠烟色的,暗绣着振翅的蝴蝶,栩栩如生。
楚云禾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右手支着下颔。
别说是在乡下了,就是在这安定侯府,她也没穿着过几次呀!
见夫人的神情,抱玉自是欢喜,分给了那两小丫鬟一人一把银稞,让她们放下箱匣下去吧。
小丫鬟得了钱儿,更是欣喜,拜过请安礼,退了下去。
紧着夫人对着衣裳的热乎劲儿,抱玉服侍夫人更了衣。
看着夫人如瀑的青丝,摸起来如绢,柔软细腻,卸下暗绣鎏金样云的寝衣,玉骨冰肌便显露出来,婀娜多姿,腰似杨柳。
这模样,抱玉见了都好生羡慕,盼着世子也能多垂怜。
更完衣,简首是方姿绰约,花容失色,惊的抱玉和抱月移不开眼,双双夸赞。
楚云禾听着,赞同着点点头,总算笑了笑。
略施完粉黛,便披上那月白绣珠花漳绒披风,向前院迎着去了。
这会儿雪停了,天地大白,麻雀在雪地里扑扑打打,跳上跳下。
“母亲。”
楚云禾侧身福礼,乖巧喊道。
侯夫人见她,忍着不悦:“怎的来这么晚?”
侯夫人上了年纪,但风华不减,乌金丝绣织的衣,更显得华贵,身边跟着三公子谢承卿,麦里才十岁。
平心论,到的只有三公子和她,二公子上了早朝,二公子夫人也还没来。
可侯夫人真心不太喜欢楚云禾,就因着谢承瑾原本订下的,是她娘家二弟的小妹。
奈何谢承瑾打仗时大伤一场,奄奄一息让楚云禾救了,待仗打完他回府,便给为娘的下跪,说他心有所属,切勿给他论亲事。
转过头,进了皇宫,给他那姨夫讨赏赐,不要金的银的,也不要那诰命,就求了一道圣旨——让他和那乡间丫头成亲。
娶回府了,他们侯府又没那平白无故和离休妻的规矩。
侯夫人这些年,也算认了。
小麻雀打量完雪地,印下一个个烙记,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这会儿,二公子夫人也姗姗来迟。
“母亲,嫂嫂。”
二公子夫人名唤江青月。
她嗓音清冷,和这雪天似的,身着银丝白绣裙,披着个兔毛莲青斗篷。
楚云禾朝她点了点头,侯夫人也“嗯”了声。
前院没别的声,一片静寂。
终于,前方的马车碾过雪地,伴着马蹄声和车轮的“咯吱咯吱”声,谢家三父子一同归家了。
侯夫人面无波澜的脸上也终于漾起一丝微笑。
打头的是安定侯,后面两人,一人一马,便是谢承瑾和谢承玉。
楚云禾眼睫轻颤,这谢承瑾依旧冷着一张脸,藏青色的袍衫,领口绣着金线祥云。
怎么和她寝衣绣的一个花样......趁着楚云禾思绪飞起,三人也就下了马,她抓紧收敛了心思,行衣礼。
安定侯和安定侯世子都是从军之人,脸上有不可隐藏的威武,二公子从文,便好了许多,见他言笑晏晏。
“昨日便听说了父亲和兄长归家的消息,今日上早朝,正碰了巧,和父亲兄长一同从皇宫里用了膳回来的。”
说着,便拉过江青月的手,驻足她身边。
侯夫人染上几分笑意,招呼着丈夫和儿子,说什么皇宫内比不得家里舒服,想必定没吃饱,引着三人去贺颐殿用膳。
楚云禾却不这样认为,她与公主府的南阳公主交好,昨日公主还来了信,邀她后日去府上。
眼下,她却顾及不多,只想着赶紧前往贺颐殿,因着早上那碗豆腐脑没用,她现在快饿昏了!
谢承瑾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走着,这人在,她感觉周围都冷了些,不自在的搓搓手。
走至贺颐和殿,依次列座。
奈何楚云禾也未能吃几口,因着姑舅小叔子不停地问着谢承瑾问题,她在旁边陪着,总不能自顾自的用膳。
待席散了,天都黑了,她也没填进两口。
楚云禾低垂着眸,跟在谢舜瑾后边回了雁落院。
谢舜瑾身边的小厮恭敬的给他开了门,他大步跨进,三年未见,这院子布置倒未有太大变化,不过多了几分女人的香气。
他见妻子走到镜台边,身边的丫鬟开始帮她取下簪子,他沉吟:“云禾。”
“嗯?”
她诧异。
难不成要让她替他更衣?
“我的寝衣在哪?”
云禾的脑袋飞速旋转,到底是简单的拿寝衣?
还是暗示她该为他更衣了?
她还是招呼了抱月去给他拿。
今日她累的要命,在那雪地里足足等了两个时辰,饭也没吃两口,不想伺候他,可还是客套:“要妾身为夫君更衣吗?”
见她扑闪着大眼睛,谢承瑾喉咙上下滚动,哑着嗓子:“不用。”
楚云禾便没再管他,换了寝衣,沐完浴,反而肚子更饿了,她摸摸肚子,叫抱玉给她弄点吃的。
抱玉抱月都退下了,楚云禾却还坐在那黄花梨木桌上。
谢承瑾早早上了床榻,打量着这装饰,屏风绣着苍翠青竹,她镜台旁还额外装了个金丝楠木的衣柜,墙上挂着前朝名家黄洪公的名画。
把这个屋子看遍,依旧没盼到她来,谢承瑾皱了皱眉,又喊了声:“云禾。”
楚云禾托着腮,不知在想什么,见他又唤她,扭过头去。
“过来。”
云禾便款款向他走去,到那张檀木床榻边上,歪着头。
今夜月光暗暗,麻雀到了红瓦上,叽叽喳喳叫着什么,游廊的池塘里结了冰块儿,整个安定侯府显得幽静。
谢舜瑾一把搂过云禾的腰,暧昧地揉了两下,她的腰肢软若无骨,隔着寝衣,感受到她的呼吸紧促,谢舜瑾漫不经心笑了声。
空出的一只手,抚上她的脖子,缓缓将她拉到床榻,拉到他的身下。
他低眼看着身下的人,明眸皓齿,忍不住嗅她的脖子,淡淡的山茶花香。
正准备脱下她的寝衣,云禾却眼神慌乱,不轻不重地挣扎起来:“夫君,我肚子.....肚子......”而后脸红起来,楚云禾轻轻揉了下自个儿的肚皮,让它乖点,千万别叫出声。
谢舜瑾停下动作,但没从她身上下来,只是慢慢打量,轻哂。
“我前去边关三年,相传托塔天王李靖的三太子在其夫人肚中三年,夫人肚里.....莫不是也怀了个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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