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府西北角的演武场永远浸在晨雾里,沈星遥攥着银枪的指尖被冻得发麻。
枪杆上缠绕的鹿皮早己磨得发亮,那些父亲亲手雕刻的游龙纹路,此刻像爬在皮肤上的冰凉蚯蚓。
她望着远处假山后若隐若现的桃树,花瓣被风吹得打着旋儿,多想此刻能翻墙出去,去看说书人口中的市井烟火。
可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五岁那年,母亲临终前将寒渊枪塞进她怀中,父亲布满老茧的手覆上来时,温热的血顺着枪杆滴在她手背。
"持枪如握命。
"父亲沈战霆的声音惊碎晨雾。
他厚重的玄铁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星遥被迫挺首脊背,将银枪横在胸前,枪头的寒铁泛着幽蓝冷光,映出她紧抿的嘴唇。
枪缨垂在手腕处,红得刺目,像极了父亲铠甲上凝固的血渍。
她忽然想起前世躺在ICU病床上的场景,消毒水的气味与此刻的铁锈味在鼻腔里重叠。
"沈家十八代守着这杆寒渊枪,"父亲突然夺过银枪,枪杆在他掌心转得虎虎生风,"当年你祖父用它挑落过北狄王的头盔,你曾祖用它在黄河冰面上连破三十六寨。
"枪尖划破空气的锐响让星遥本能地瑟缩,父亲眼中燃烧的炽热与她的淡漠形成鲜明对比。
她记得初穿来时,曾天真地问父亲能不能学刺绣,却换来书房戒尺狠狠砸在檀木桌上的巨响。
正午的阳光透过云纹窗棂洒进书房,星遥却无心欣赏案头新得的《话本传奇》。
父亲摊开泛黄的沈家枪谱,粗粝的手指重重戳在"游龙破云式"的图谱上:"看好了,枪走螺旋劲,力透七分。
"他的演示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枪尖在青石上划出半尺深的沟壑,碎屑溅到星遥裙摆,烫得她眼眶发红。
恍惚间,她又回到前世武术馆,自由选择器械时的畅快与此刻的窒息形成刺痛的反差。
深夜的演武场笼罩在月色下,星遥独自对着木人桩练习。
银枪擦过耳畔,带起的风让她想起前世在武术馆自由练习的时光。
那时她可以随心选择器械,可现在——她猛地将枪扎进土里,金属与石头碰撞出的火星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夜枭的啼叫,像在嘲笑她逃不出的宿命。
记忆突然闪回,她初来这世界时,在沈府井边照见陌生的容颜,倒影里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眼里还没被练枪的泪水浸得浑浊。
又一次练枪时,星遥的枪缨缠住了父亲的战甲。
沈战霆难得露出温和神色,伸手替她解开纠缠的红缨:"等你练成九转龙渊诀,爹带你去边塞看真正的战场。
"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枪的茧子,却意外温暖。
星遥望着父亲铠甲缝隙里新添的伤疤,喉咙发紧,最终只是默默握紧了寒渊枪。
她知道,自己早己不是那个能在现代社会自由奔跑的少女,而是被沈家传承与父亲期待锁住的枪下亡魂,每一次枪尖的震颤,都在提醒她无法逃离的宿命。
沈星遥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掌心被鹿皮磨出的水泡在枪杆的摩擦下破裂,咸涩的血珠渗入陈旧的纹路里。
父亲沈战霆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手持长鞭立在演武场中央,鞭梢不时扫过地面,在青石板上留下狰狞的鞭痕。
"手腕再抬高半寸!
"长鞭突然破空而来,精准地抽在她颤抖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星遥险些握不住寒渊枪。
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枪杆上,与血迹混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远处假山上的桃树正在凋零,最后几片花瓣被风卷着掠过演武场,却在触及银枪寒芒的瞬间,化作齑粉。
"看好了!
"父亲大喝一声,寒渊枪在他手中瞬间化作游龙。
枪影重重叠叠,空气中响起密集的爆裂声,十二根碗口粗的木桩同时炸裂,木屑纷飞间,唯有枪尖稳稳抵住星遥喉间。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枪尖上凝结的霜花,那是沈家枪劲特有的寒毒,能在瞬间冻结敌人的血脉。
"这是龙啸九重天,"父亲收回长枪,枪杆上的游龙纹路似乎因饱饮天地灵气而微微发亮,"当年你曾祖父用这一招,在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星遥望着父亲铠甲上斑驳的血迹,那些新旧不一的痕迹里,藏着沈家十八代人用性命换来的荣耀。
深夜,星遥独自来到演武场。
月光洒在寒渊枪上,泛着幽蓝的光。
她缓缓举起长枪,却感觉有千斤重。
枪缨垂在身侧,红得像凝固的血。
突然,她想起前世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输氧管的滴答声与此刻心跳声重叠。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枪杆上,惊起一阵细微的嗡鸣。
寒渊枪突然剧烈震动,枪尖的寒铁泛起诡异的红光。
星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鲜血正顺着枪杆纹路渗入枪身,那些雕刻的游龙仿佛活了过来,在血水中扭动。
远处传来父亲的脚步声,她慌乱地将枪插进土里,却发现枪身竟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在做什么?
"父亲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
星遥转身,看到父亲披着玄色大氅,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父亲走到她身边,伸手抚过寒渊枪,枪身上的红光瞬间消散,恢复了往日的银白。
"记住,"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寒渊枪认主,也噬主。
只有真正的沈家传人,才能驾驭它。
"他的目光落在星遥掌心的伤口上,"明日起,每天子时来这里,我教你沈家禁术血祭枪法。
"星遥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寒渊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再也没有退路。
那些藏在衣柜深处的胭脂水粉,那些被父亲烧毁的话本,都将随着沈家传承,化作她枪下的亡魂。
夜风卷起地上的花瓣,在寒渊枪周围盘旋,最终被枪芒绞碎,化作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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