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长鸣,划破了乡村夜的沉静。
远方,宛如薄纱笼罩着的农家小院里,散发出了微弱的灯光。
屋里,婆婆一只手掌着桐油灯,另一只弓着手背的手,遮挡着被风吹得蹦蹦跳跳的灯火,缓步走进灶房,把灯放在灶台上,在灯台上拾起一根竹签儿,拨了一下灯芯,顿时,屋子里亮堂了许多。
婆婆曲着双臂,用粗糙的双手,拢了拢别着骨簪的发髻;取下挂在墙上打有补钉的围裙,两手展开抖了两下,系在腰间;慢步走到一个木柜前,拉开柜门,摘开瓷坛上的盖子,伸手从里面拿出两个鸡蛋放进锅里;拿着水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盖上木头制成的锅盖。
婆婆坐在灶膛前的长条凳上,撩起一把柴禾塞进灶膛,捡了两根稻草掐成几段,拧成一小捆,在油灯上点燃往灶里一扔,柴禾里濺出点点火芯,噼哩啪啦着响。
灶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炭焦味。
一瞬间,大火熊熊,火光映红了婆婆前额布着皱纹的、慈祥的面庞。
昏暗的灶房更亮了。
同其他乡村家庭一样,灶房里除了石头灶台,一口用硕大的整石头凿成的水缸之外,最抢眼的就是那个大木柜了,里面放着油盐酱醋,锅碗瓢盆儿。
散乱的柴禾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
锅里的水烧开了,蒸汽从锅边升腾着。
一阵过去,火势慢慢减了下来。
鸡蛋还煮着。
婆婆站起身来,走近另一间屋子的门口,曲着手指叩了两下房门,轻轻地叫了一声:“该起来啦。”
这是大姑的卧室。
过了一会,室内的灯亮了,透过窗户看得见大姑梳理整妆的影子。
大姑己经到了花季年龄,圆圆的苹果脸上,两只杏核般大小的眼睛,散发着晶莹的神光,双眼皮像刀刻下的那么显眼;蓄着一头与耳根并齐黝黑的短发;上身穿着一件素花枇杷襟外套。
她还没有全部扣好纽扣,便掌着灯,走到奔生的床前,曲着右手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嗯――”的一声,奔生眯缝着双眼从甜梦中醒来,媚气地问了一句:“大姑,这么早啊?
还想睡一会儿!”
“今天不是要去学堂嘛!”
“哦,该起来了。”
奔生双手揉了揉眼睛,跃身坐到床沿上。
没等他下床,大姑顺手拿起枕头旁边的衣服――这是昨天晚上婆婆预先为他准备好的出门“礼服”:一件浅灰色的长布衫,一件青色的半身长袖马褂,和一顶黑色的“瓜皮”帽子。
“咹!
穿这个呀!”
奔生惊奇地望着大姑。
“是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家的‘秀才’啦!
不穿好一点,哪像读书人的样子?”
大姑逗趣地说。
不管奔生愿意不愿意,大姑一个劲儿地帮助他把衣服罩在身上……戴好帽子。
奔生瞪着一双大眼睛,朝自己身上打量了一番,翘着嘴皮不耐烦地说:“我们又不是有钱人家,穿这种衣服,多不自在啊;要是熟人看见了,不笑话才怪!”
“不要紧,今天是去拜见‘老夫子’,穿体面一点,表示你对先生的尊敬嘛!”
停了一会又补充说:“以后看同学怎么穿你就怎么穿好了。”
大姑这么一说,奔生觉得身上轻松多了,绷着的脸才松弛下来,便冲着大姑一笑:“大姑真会哄人!”
浅色的长衫,配上深色的衣帽显得十分协调,奔生圆润的脸蛋儿衬托得格外稚嫩。
走出房门,腼腆地来到灶房,婆婆一看就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道:“我们奔生今天真漂亮,成了我们家的小少爷啦!”
婆婆准备好了早饭。
桌子上摆放着一碗香喷喷的新稻米稀饭,一小碟咸菜和刚才煮好的两个鸡蛋。
奔生一边吃饭,一边听着长辈的嘱咐。
“奔生,以后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了大事,就不用像大姑这样‘修地球’啦!”
“啥子叫修地球哟?”
奔生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便好奇地问道。
“哦,就是种庄稼。”
大姑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婆婆拿着一个鸡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双手捧着搓了几下,剥掉蛋壳,递到奔生手上,他正要放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带着自信的口气对婆婆说:“以后我读好了书,掙好多的钱,给婆婆买鸡咯咯吃!”
“婆婆才不要你买鸡咯咯呢。
我们家这么大的院坝,要喂好多鸡咯咯呀!”
“婆婆,你喂的同我买的不一样,你现在是养我长大;我以后买的是报你的恩……”婆婆满足的笑了:“这孩子真懂事,从小就有孝心。”
“呃!
还有大姑咧?”
大姑张着笑脸,鼻子尖差点挨着了奔生的脸,试探他怎么回答。
奔生拿着筷子指着太阳穴,瞇着眼睛思考了一会说:“我给大姑买好看的花衣服……要是以后大姑家有了小弟弟,也给他买一身像我这样的小衣服,让他也当你们家的小少爷!”
说完,“嘿、嘿”地笑了。
婆婆开怀大笑。
大姑羞红了脸,髙兴地用双手捧着奔生的脸,轻轻地揉了两下说:“我们奔生真乖!
像个小大人,想得真周到!”
吃完饭,婆婆从里屋拿出来一个手提式书包。
在乡下读私塾,都是用棕树叶漂白以后编织的书包。
书包的腰间,横嵌着一道红色或者其他颜色的装饰线条,既朴素又美观。
“这是笔,这是墨,这是砚台。”
婆婆一边从书包里拿出来给奔生看,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最后拿出来的,是一叠用彩色纸作封面的宣纸。
清点完毕,婆婆又收起这些“文房西宝”,放回书包里。
“这是送给‘老夫子’的。”
婆婆瞥了奔生一眼,“要是你没有用功读书,他会打你屁股的。”
婆婆一边逗着他玩,一边提着竹篮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里面装着鸡蛋。
在乡下,人们都很尊重读过“圣贤书”的文化人,称他们为“夫子”;像王先生那样年纪大的,自然就称老夫子了,以示对他的尊敬。
“该走了!”
大姑催促婆孙俩。
“我上学堂喽!”
奔生喜出望外地跳起来,拉着婆婆的手率先走出大门。
大姑快步跟着走到奔生旁边,指着院坝里拴着的水牛对他说:“我们奔生从今天起,也像它一样穿上牛鼻绳了,要乖乖地听先生的话!”
拴在院坝里的水牛,看见主人从它旁边走过,也昂起头,用鼻子发出的声音为奔生感到高兴;小黄狗也跑到他的身边,又蹦又跳地咬咬他的裤腿,闻闻他脚上穿的鞋,用它们特有的方式为小主人送行。
走完院坝,大姑松开手,俯下身去对奔生说:“好了,大姑不送了,婆婆陪你到学堂去。”
完了,又退后到婆婆身旁叮嘱道:“妈,一路小心点。”
说完,站着目送婆孙俩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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