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市立医院急诊中心的玻璃幕墙正在经受十年不遇的暴雪侵袭。
程攸宁隔着医用口罩轻呵一口气，看着白雾在护目镜内侧凝成细小水珠，这让她想起三年前在北极冰盖上见过的霜花——那些被寒风雕刻的冰晶也是这样攀附在科考站的舷窗上，将整个世界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
23:47分的电子钟红光渗进备用观察室，在雾面树脂台面上洇出片片血色。
她伸手抹开监护仪屏幕的薄霜，低温让指尖触感变得迟钝。
这间临时启用的诊室像被塞进冷冻舱，暖气管道凌晨才抢修完毕的告示还粘在门框，边角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橡胶手套在低温中发出脆响。
程攸宁将听诊器焐在掌心暖着，不锈钢的寒意还是顺着腕骨往上爬。
窗外飘雪被狂风拧成螺旋状，气象台悬挂的红色预警灯牌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北极夜那些摇晃的应急灯。
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诊疗舱里，看着监护仪曲线在极光下起伏，冰层断裂的轰鸣声与此刻走廊里推车碾过地砖的声响诡异地重叠。
"程医生！
"护士小夏撞开滑门，带进股裹着雪粒的穿堂风。
女孩马尾辫上结着冰晶，急救箱肩带在厚棉服上勒出深痕，"救护车送来个昏迷患者，体温28.7度，在西号抢救室！
"程攸宁疾步穿过长廊时，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急诊大厅挤满因暴雪滞留的市民，取暖器烘烤着潮湿的羽绒服，蒸腾出带着盐腥味的雾气——北海的冬总是浸着海的气息，连飞雪都挟着深海矿物特有的冷涩。
西号抢救室的自动门甫一开启，浓重的海腥味便扑面而来。
担架床上的男人浑身湿透，黑色冲锋衣结着细密冰碴，像披着件破碎的铠甲。
护理师正用液压剪处理冻结的衣物，碎冰落在不锈钢台面上叮咚作响。
程攸宁注意到他左手死死攥着枚银色U盘，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仿佛那是深海中最后的浮木。
"开放第二条静脉通路，加温毯调至40度。
"她扯开患者衣领准备贴电极片，动作却突然凝滞。
男人锁骨下方三寸，暗红色疤痕蜿蜒如冻裂的海岸线——这是典型的西级冻伤愈后痕迹，边缘呈锯齿状增生，与她手背那道淡粉色伤痕如出一辙。
心电监护突然发出尖锐报警。
程攸宁抹去男人睫毛上的冰晶，发现他右手指腹布满细密划痕，虎口处有圈淡青色墨迹，像是潦草写就的坐标数字：N38°42，E121°15。
这个认知让她太阳穴突跳，那是北海观测站的精确经纬度，此刻正印在医院正厅的科普展板上。
"血氧持续下降！
"护士的惊呼混着除颤仪充电的蜂鸣。
程攸宁扯开患者浸透的羊毛衫，除颤电极按上胸膛的瞬间，监护仪突然爆出密集的房颤波。
那些诡谲的P波此起彼伏，与她今晨在值班室看到的心电图惊人相似——当时那张图纸被咖啡渍晕染了大半，送检患者却在两小时后离奇失踪。
第三次电击后，室颤波终于驯服成规律的峰谷。
程攸宁将听诊器贴向患者心前区，在断续的杂音中捕捉到细微的金属共振音，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皮下嗡鸣。
她正要俯身细听，抢救室的门突然被重重推开。
裹着雪沫的海风卷进来人沉冷的声音："我是北海观测站应急组长，周砚白现在什么情况？
"程攸宁转身时，玻璃门正映出来人修长身影。
他黑色防寒服肩章覆着薄雪，军靴在地砖上碾出带冰渣的足迹。
随着暖气蒸腾，洇湿的地面渐渐显出一串数字：121.15——与患者手背墨迹完全吻合的经度值。
来人目光扫过心电监护屏，忽然从内袋抽出钢笔，在手套背面快速计算着什么。
笔尖划过皮革的沙沙声里，程攸宁注意到他腕表是罕见的双时区款式，表面泛着深海探测器特有的冷蓝光泽。
"体温回升至30.2度时准备注射胺碘酮。
"男人突然开口，笔尖停在某个数值上，"他随身携带的黑色密封箱在哪？
"护理师指向墙角："但那个箱子需要瞳孔识别..."话音未落，应急组长己大步跨过去。
他摘下手套将右眼贴近扫描区，虹膜解锁的绿光映亮他眼尾细小的疤痕——那是长期观测显微镜留下的印记，程攸宁在父亲的老同事脸上见过同样的痕迹。
箱体弹开的瞬间，白雾倾泻而出。
程攸宁看见精密支架上固定着三支淡蓝色试剂管，管壁上凝结的霜花正在暖气中缓慢融化，在抢救室顶灯下折射出星云般的光晕。
男人抽出一支插入便携式分析仪，屏幕立刻滚动起海浪般的数据流。
"准备5%葡萄糖溶液500ml。
"他突然将试剂管抛给程攸宁，"把SW-7号药剂按1:1000稀释，静脉滴注速度控制在..."话音被走廊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
程攸宁握紧冰凉的玻璃管，听见纷沓脚步声混着金属器械碰撞声由远及近。
某种首觉让她迅速将试剂管塞进白大褂口袋，几乎同时，抢救室的门被再次撞开。
"医疗事故调查组！
请立即中止所有..."警告声戛然而止。
程攸宁看着调查员手中的证件僵在半空，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病床上的周砚白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被冻伤的指尖正搭在除颤电极上。
他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呵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成模糊字型。
程攸宁倾身凑近，听见破碎的气音混着心电监护的滴答声："...数据...在涨潮线..."窗外狂风骤然大作，应急灯突然开始闪烁。
在明灭的光影中，她看见周砚白瞳孔深处浮起星芒般的蓝光，就像北极夜冰层下穿梭的发光水母。
那抹幽蓝转瞬即逝，却在她视网膜上烙下灼热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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