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城的石板路上蒸腾着五月的暑气,李明蹲在街角的水沟旁,看着水面倒影里那张陌生而清秀的面庞。
三天了,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三天了……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真成了这个二十出头的青衫书生……此刻他手里正捏着从当铺换来的最后三枚铜钱,听着远处肉铺传来剁骨头的闷响。
“首娘贼!
你这厮竟敢戏耍洒家!”
雷鸣般的怒吼声震得屋檐灰簌簌落下。
李明猛地抬头,但见当街肉案前立着个铁塔般的胖大和尚,月白僧衣下肌肉虬结,蒲扇大的手掌正揪着个瑟瑟发抖的伙计。
阳光照在他脖颈后刺着的牡丹花纹上,泛着青幽幽的光。
正是那李达。
“鲁提辖且慢!”
李明脱口而出,掌心己沁满了冷汗。
他记得《水浒传》里这段:鲁达得知,卖唱的金翠莲父女被镇关西郑屠户逼迫,写了三千贯的虚钱实契,还被赶了出来,父亲又生病,生活无依。
鲁达大怒,决定为他们出头。
三拳打死镇关西。
今日镇关西就要命丧三拳之下,而后鲁达亡命天涯,最终落草为寇。
可当那僧人铜铃般的眼睛扫过来时,李明忽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那双眼睛竟真的如书中所写,似醉非醉里藏着猛虎般的凶光。
“你这酸秀才认得洒家?”
鲁达松开伙计,沾着油腥的拳头停在半空。
围观的人群潮水一般退避开来,独留李明站在三丈开外,正得见肉案上挂着的半扇猪肉正往下滴着血。
李明深吸一口气,袖中手指掐进掌心:“提辖可知,这三拳下去,那郑屠活不过半盏茶?”
他向前两步,靴底碾过青砖缝里的血渍,“届时官府的海捕文书一发,五台山文殊院怕是容不得你这花和尚挂单的。
鲁智深浓眉倒竖,忽地大笑震得肉案上的铁钩叮当乱晃:“好个狂生!
洒家倒要听听,你是怎知我要去五台山?”
说话间己逼到近前,李明都能看清他僧衣领口沾着的酒渍,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非但知晓提辖欲往五台山,还知你腰间藏着赵员外的荐书。”
李明强压着狂跳的心口,余光瞥见西街转角有几个捕快正往这边张望,“此刻若动手,提辖便再吃不得赵员外的酱牛肉了。”
鲁智深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大手按在李明肩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走,陪洒家吃酒去。”
还未待李明做出任何回应,拖着人就往临街酒楼而去。
李明踉跄间瞥见肉案后的郑屠正缩着脖子偷笑,那屠夫哪里知道,自己方才在鬼门关转了个来回还不自知。
二楼雅间里,鲁智深拍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李明新换的布衣上。
“说吧,哪个派你来盯梢的?”
和尚仰头灌下半坛,酒水顺着虬髯往下淌,“高俅?
还是童贯那阉货?”
李明揉着发麻的肩膀,望着窗外斜插着的酒旗。
暮色里传来打更之声,梆子敲在酉时三刻。
“提辖可听说过星宿下凡之说?”
他忽然伸手蘸了酒水,在桌上画出北斗七星,贪狼入命宫,七杀照迁移——提辖命中该有二十年江湖漂泊,却注定在六和塔听潮而寂。
酒坛重重顿在桌上,鲁智深眼中醉意褪去三分:“江湖术士的浑话,洒家听得多了。”
“若我说,明年此时你会在桃花村痛打小霸王周通,后年倒拔垂杨柳震慑泼皮……”李明压低声音,“大相国寺菜园子的泼皮头子叫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西,是也不是?”
鲁智深握坛的手背暴起青筋。
窗外暮色渐浓,惊起的乌鸦掠过飞檐,在琉璃瓦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暗影。
“洒家姑且信你。”
良久,和尚抹了把脸,“那依你之见,这口恶气当如何出?”
李明摸出袖中誊抄的《大宋刑统》,指尖点在“斗殴致死”的条目上:“郑屠放贷逼死金氏父女是真,但提辖若当街杀人,反落人口实。”
他推开轩窗,指着远处郑家肉铺后院的朱漆大门,“今夜三更,那厮要往城外送三车私盐……”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碗碟碎裂声。
鲁智深抄起禅杖就要起身,却被李明按住:“是追捕王教头的官兵。”
他耳尖微动,捕捉到铠甲碰撞的细响,“提辖若想搭救故人,此刻该去东城门外的破庙。”
和尚霍然起身,禅杖上的铁环叮当作响。
临出门又回头瞪了李明一眼:“你若是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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