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三年腊月初八,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凝着经年的霜。
沈清梧跪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听着掌事嬷嬷将最后一盏琉璃灯摔碎在脚边。
碎冰碴子溅到月白色的裙裾上,像极了昨夜祠堂里融化的霜——母亲咽气时,嫁衣上的金线凤凰正被火舌舔舐成灰烬。
"沈家的女儿倒是会装菩萨!
"王嬷嬷的护甲划过她低垂的脖颈,"选秀前夜还敢去护国寺上香,当真以为菩萨能保你进六局?
"沈清梧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母亲被冠上通敌罪名时,那双绣着缠枝莲的素手也是这般颤抖。
她垂首盯着方才被嬷嬷踩碎的梅花笺,墨迹在雪水里晕开,恍惚又见父亲临刑前用血写在囚衣上的"清梧"二字。
"嬷嬷教训的是。
"她忽然抬眸,惊鸿照影般的眸子让王嬷嬷怔住,"只是《女诫》有云,女子当如蒲苇,今日本宫既选了景仁宫,便是蒲苇折腰也要开出花来。
"满院寂静。
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寒鸦掠过枯枝。
戌时三刻,沈清梧立在景仁宫斑驳的朱漆门前。
门环上的铜狮子瞪着空洞的眼窝,檐角残存的半只脊兽在风雪中摇晃。
她伸手抚过门环上暗红的锈迹,指尖突然刺痛——一抹朱砂混着铁锈的腥气渗入皮肤。
"小主当心手。
"绿萝捧着铜盆小跑过来,盆中清水映出她发间歪斜的珠花,"这宫门年久失修,前日还..."话音未落,西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沈清梧猛地转头,只见枯井旁积雪簌簌而落,井栏上覆着的冰棱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井底隐约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像极了幼时听老人说的索命冤魂。
"绿萝。
"她攥紧袖中温热的玉牌,那是母亲咽气前塞进她中衣的,"取灯笼来。
"五更天的储秀宫弥漫着血腥气。
沈清梧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看着尚宫局女官将染血的银针浸入药汤。
昨夜枯井边的异动终究没能逃过暗卫的眼睛,此刻她发间的木簪己被卸下,乌发如瀑垂在肩头。
"沈氏女,你可知罪?
"掌事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
沈清梧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忽然想起选秀那日皇帝赐下的玉佩。
青玉雕成的梧桐叶上,暗纹竟与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块残玉严丝合缝。
"回禀尚宫,昨夜井中寒气太重。
"她将冻僵的手指缩进袖口,"臣妾只是想取些雪水煎药。
""放肆!
"尚宫猛地摔碎药盏,"景仁宫的井水三年前就断了供应!
"沈清梧盯着满地狼藉。
碎瓷片中,半片青瓷的裂痕与母亲妆奁里的瓷枕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入宫前夜,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本《天工开物》缺失的第九页——正是冶炼水银的秘术。
"奴婢有罪!
"绿萝突然扑跪在地,"昨夜是奴婢贪玩,偷拿了小主的玉佩去井边..."尚宫的鞭梢堪堪停在沈清梧眉心。
她望着绿萝颈间渗血的掐痕,忽然明白这丫头是故意撞上鞭子的。
就像母亲总在每月十五往佛堂添三炷香,就像父亲书房永远锁着那间堆满账册的密室。
"拖下去。
"尚宫甩了甩震麻的手掌,"打二十脊杖,发配浣衣局。
"绿萝被拖走时回头望她,唇瓣无声翕动。
沈清梧读懂了那个口型——"枯井"。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北风灌进长街。
沈清梧裹紧狐裘,避开巡夜的羽林卫拐进暗巷。
怀中的玉牌硌得心口生疼,上面新沾的朱砂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这是今晨绿萝咽气前塞给她的,半片残玉与昨夜井中传来的铁链声,让她想起选秀时皇帝龙袍内衬的符咒。
"姑娘当心。
"瓦片轻响的刹那,沈清梧旋身避开淬毒的袖箭。
黑影从屋檐跃下,玄色劲装掠过她眼前时,她瞥见那人腰间玉佩——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残玉一模一样。
"沈尚书没教过你?
"男子蒙着面巾,指尖捏着半片青瓷,"景仁宫的井,捞上来的是尸首,沉下去的才是活人。
"沈清梧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宫墙。
男子袖中滑出半卷泛黄的《天工开物》,缺失的第九页正映着井口残缺的月光。
她忽然想起母亲咽气前用血写的"九月初九",正是父亲被押赴午门的时辰。
"想要真相?
"男子将瓷片按进她掌心,寒意刺入骨髓,"明日辰时,带着这个去太医院找陈院判。
"暗器破空声骤起。
沈清梧翻身滚进巷角阴影,回头时只看见漫天纸鸢般的白绸,每片绸角都绣着半朵残梅。
最末那片白绸飘落井台,露出背面用金线绣着的生辰八字——正是她自己的出生时辰。
五更鼓响时,沈清梧跪在太医院冰凉的青石板上。
陈院判的白须沾着晨露,药杵捣碎的决明子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她盯着铜镜里自己新换的素银簪,这是今晨绿萝的胞妹送来的——那丫头进门时袖口还沾着浣衣局的皂角沫。
"陈大人,这雪水煎的药..."她话音未落,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陈院判的瞳孔骤然收缩,药杵当啷坠地,捣碎的何首乌滚到她裙边。
"姑娘慎言!
"老太医突然厉喝,"这雪水能入药?
"沈清梧低头看着掌心裂开的瓷片,昨夜井中捞起的半片青瓷正与药碗缺口严丝合缝。
窗外忽起惊雷,她看见陈院判藏在袖中的手正死死掐住虎口——那里有道月牙形的旧疤,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账册印章分毫不差。
"轰隆——"春雷劈开乌云时,沈清梧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母亲临终前用血写的"九月初九",绿萝咽气前塞来的瓷片,还有父亲账册上反复出现的"九月初九"贡银数目,在这一刻突然串联成完整的珠链。
雨幕中,她望见太医院角门闪过玄色衣角。
那人腰间玉佩在闪电下泛着青光,与皇帝赐她的那块残玉,正在雨中拼出完整的梧桐叶。
卯时初刻,沈清梧立在御花园的太湖石后。
昨夜陈院判袖中滑落的药渣里,混着南疆特有的血竭草。
她将浸过药汁的帕子按在腕间,殷红的血珠顺着石缝渗入泥土——这是绿萝教她的法子,以百草霜为引,三日之内必会引来守宫。
"小主万安。
"绿萝的胞妹绿萝捧着铜盆小跑过来,盆中清水映出她发间歪斜的珠花,"这宫门年久失修,前日还..."
最新评论